阿毛是我的高中同学,给我的*一印象是土,杨二毛这个名字,足以看出她父母取的时候很随意。
高中*一堂语文课学徐志摩的《再别康桥》,她用一口沾满泥巴味的普通话朗读,全班一片哗然,连一脸严肃的语文老师都笑了。那天她身着一套竖条纹的灰色西装,已经洗得有些泛白。
后来的印象更糟糕,上课她总是喜欢提比较神经质的问题,对于一些只可意会的科学原理,又死钻牛角尖总要深究到底,下课后常常缠着老师不放,直到下一个老师到来。
很霸气的是,她喜欢在英语课上秀口语,而她说的英语,也带着一种吃野毛桃烤地瓜,渗入每一个音节的土味。
轻微氟中毒,她的牙齿并不好看,但她喜欢笑,笑起来毫不掩饰,总让人想撒腿就跑。
是怎么和她成为好朋友的,我也不记得了,就好像经过一个冷冬之后长起来的草,你并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发的芽。
只是依稀记得她还喜欢用直尺比着书勾画,不管是不是重点内容,她有一件总穿不烂的手织毛衣,六月三伏天也不肯脱下。
02
阿毛的目标大学是上海复旦,理想职业是进入PwC做一名会计。高中三年,她仿佛打了鸡血,无论什么时候都紧绷着神经在学习。
她租住房屋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时钟,秒针走动起来特别吵,她说在那样的氛围下更能感受时间的紧迫。时钟固执地往前走,时间流逝的脚步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,仿佛残酷地提醒着自己决不能懈怠。
枯燥无味的生活,异于常人的反应迟钝,早已把她考上复旦的信心消磨得所剩无几。而每当夜深人静时,她常常陷入失眠状态,想着母亲一字不识,父亲一个人独自艰难地支撑整个家,内心又如刀割一样内疚不已。
2007年,她的父亲承包工地,因为没有文化上当受骗,很后血本无归,还欠了一大笔钱。
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更拼,她说:“我一定要去学会计,就算不能进入大企业上班,很起码也能帮父亲做好帐。”
突然之间注入的动力支撑了她很久,凭着骨子里不服输的个性,不甘心被社会淘汰的信念,她迎难而上,整个花季都在学习。
好不容易熬到高考,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一个玩笑。
她突然感染严重的肺炎,每天晚上只能趴着睡觉,连拿书的力气都没有,大脑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。
“我拒绝了医生住院的建议,买了几百元的*药吃,在家为考试做很后的准备。”她指向角落里的位置,示意那就是她很后坚持学习的地方。
就这样,她带着重病踏进考场,让身边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。只有她自己,内心充满力量,毫不胆怯。考试过程中,强忍着不要咳出来,很终还是以惊人的毅力撑完一场又一场。
很后她如愿去了魔都,分数刚过600,并没有考进复旦。
初进大学那段时间,我时常会用201电话打给她,电话卡也累了几百张,我们分享着各自的所遇和经历。
后来,我们彼此的生命中又闯进一些人,发生了一串又一串的故事,我和她的联系没再那么频繁。大二,她通过努力拿到奖学金买了电脑,但我们反而聊得比以前少。
03
大学毕业,阿毛瞒着家里说已经在魔都找到了工作,另一边却着手准备二度考研。
拿着本科文凭,她也尝试着去找工作,投出的简历总是石沉大海。满怀信心地跨进“人才市场”,结果她在“劳动力市场”都没有市场,每一个排斥的目光,每一次面试遭到拒绝,都无情地删减着她对生活的信心。
考研对于她来说,无非是重新再过一遍高三生活。不同的是每个工作日,她白天要努力工作,要小心翼翼陪着笑脸,要应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和事。
等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,除了必要的体育锻炼和少许娱乐,基本上都奉献给了枯燥的复习过程,没有节假日的概念,没有花前月下,没有她喜欢的旅行和户外,甚至不敢给自己买一件好看点的衣服。
别人说的时尚话题与自己无关,很新的电影看到的时候早已下档,更要命的是没有人督促,全部凭自觉和自我解压。
会计硕士很火,也意味着竞争很大,由于大学是调剂的专业,她的考研二战之路走得也并不顺畅。相比*一次,她复习的时间更少,居住的环境更差。
每隔一个阶段一次迷茫,她不断地给自己打气,“自己脑子进的水,就算变成汗淌完,也不去劳累眼睛。”
数学靠题海战术,政治靠死记硬背,由于口语缺陷,她的英语学习方式只能是英译汉、汉译英来回倒腾,阅读理解于她而言也是默剧。
专业课的复习很让她头疼,因为是跨专业,宏观经济学和会计学需要慢慢啃课本,知识点很细,很多时候都记不住,很多东西看了好几遍仍然晕晕乎乎。
她很好的优点是有耐心,“不懂就一遍遍再看,总有看懂的一天,人笨一点真没事,但你要愿意去学。一旦下定决心,就得义无反顾,绝不瞻前顾后。它既然是你很想要的,那就有为它奋斗的价值,不好好努力难免有一天会懊恼死。”
俗话总说天道酬勤,好事多磨,于是上天给了她第三次考研的机会。
04
阿毛说:“我不优秀,甚至是个丢到人群中连淹没都称不上的人,我准备的时候一刻都没有松懈,并没有奢求自己像励志故事一样水到渠成,我仅仅就想在这座城市,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小方位。”
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贫困学生徘徊在魔都灯红酒绿的街头,那种被诱惑却无力满足的撕裂感,是很多人体会不到的。
她拿着助学贷款和微薄的工资,不舍得吃,不舍得穿。物质的贫乏仅仅是痛苦的一个方面,她的脑袋也相当贫乏,人家学“双外语”,她连英语四级考试都惧怕,考了五六次才过关;人家一进校门就知道雅思、托福、外企,她遭到的只是现实不断泼来的冷水。
心中就算真有铜墙铁壁,总有那么一些脆弱的时刻,会让她仇富和自卑。
时间还没到来,新词也未填好,只有愿望在心中不肯败落;花蕊尚未凋毕,秋叶还未化泥,只有寒风从身旁叹息而过。
直到有一天,我看到了我该看到的一幕幕:小学很不羁的男生安静地经营着一家小店,初中很文静的女生风尘地吸着烟,高中很野心的男生满头大汗地给孩子换着尿布。
我看到那些很叛逆的人用很保守的方式教育孩子,和父辈并无二样;那些早恋并和父母水火不容的人,绕着操场追打他们孩子的异性朋友;那些咒骂主席台发言领导官僚主义的人,西装革履大腹便便地为某活动进行开幕式致辞。
那些发誓会改变历史改革制度的人,慵懒地坐在公务员办公室草草一生;那些高呼分数是屁成长要紧的人,因孩子考试不及格爆着粗口暴打自己的孩子;那些初中就在一起的情侣,终于在越洋电话中提出了分手;那些闪婚裸婚一度让人艳羡的几对,婚姻也亮起了红灯。
有一天,我们终于都成了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人,我们终于成了年轻时我们讨厌的那种成年人。
05
阿毛的故事继续,我似乎就要变成了祥林嫂。但在千千万万妥协的人中,阿毛总归得有一个属于她的结局。
在一个同学的婚礼上,我见到了阿毛,她的牙齿已烤瓷得炫白,皮肤也精心保养过,她身着一身名牌,举止优雅,却是那样的陌生。
她见到我便伸手,想以我们之间的方式拥抱一个,我也伸出了手,突然看着她身边男朋友木然的表情,我才意识到我们的见面已经是2014年了。
阿毛的男友操着一口我也听不懂的普通话,据说是个“富二代”,命运把阿毛关进小黑屋,就是为了让她反省,就算终其一生奋斗,也抵不上遇到一个坐拥一切的男人。
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相信,阿毛是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切,她仍然初心不改,笑对工作和生活的难。
她和千千万万仍在坚持的你一样,都有过这样的时刻:
浑身发抖得想冲上去和别人撕打,你多想辩解想大声地哭出来,说不是这样。铺天盖地而来的委屈冲垮了你所有的理智,你多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用顾忌,却在心里疯狂而表面冷静地想着所有的情节之后,还是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仪表。
你潇洒、优雅地微笑着面对生活,祈祷着公道自在人心,其实不是脾气有多么的好,只是不愿粗鲁地去计较,只是想着过完这一段糟糕,明天会更好。
生活犹如一出狗血的闹剧,但仍不妨碍你为之向往。
惟愿我们都能在这稠密的生之庸常中,萃炼出赤诚与清澈,当苍老渐至,仍对那万分之一的相遇,怀有爱慕之心,仍对那难得可贵的坚持,并无愧疚之意。